“啸天体”爆红网络，是本届鲁迅文学奖最大的看点。喧嚣和炒作，遮蔽了本来可能显现出来的诗学问题的探讨，一俟尘埃落定，无辜的诗人们空惹一身骚，却再不会有人来关心他们为什么会那样去写。也难怪，社会公众不阅读当代诗歌已经很多年，对于诗词的认识，大多停留在中学语文课本层面的唐诗宋词，以周啸天为代表的诗人试图贴近当代生活、为求新变不避俚俗的写法，无疑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和接受限度。
　　梨花院落溶溶月，柳絮池塘淡淡风。无边落木萧萧下，不尽长江滚滚来。类似风格的仿古诗现在当然还有人写，甚至可能写得很好，但，不避浅白和俚俗写当下的这种探索之法，在诗词界其实已经成为一道风景。当代诗词大家聂绀弩，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进行这方面的尝试了。
　　从这个角度来看李梓民的词，很多问题就一目了然。从他的词作原初质地可以轻易窥视出，他完全能把那种一味拟古的词写得巧夺天工。但他却毅然舍弃了这条平坦且看起来花枝招展彩丽竞繁的通途，不受词体传统更多的诱惑和束缚。那种台步式的写作满足不了他对诗词艺术的深度渴求，因为他清楚地知道，没有创造和新变的写作，无论多么栩栩如生、煞有介事，最终可能都成为缺乏有效性的赝品。与时代相称，呼应当下社会生活、文化语境和精神现实，这，才是更具挑战性也更令他摩拳擦掌的选择。
　　探索语言、开拓题材进行创作，并非易事。有涉险滩的勇气，有洞察生活真谛的智慧，有相应的艺术修养，无疑能化难为易。李梓民使用的语言、处理的题材和经验，都是来自当下人最最寻常不过的日常生活。从宅女到百岁老人，从同学会到农家乐，从瘦肉精污染到天价楼市，从亚运会到广场舞……他的词五方杂处，人声鼎沸，生活气息濛濛乱扑读者面。寻常人不经意忽略掉的那些场景和细节，都被他精巧的构思、奇趣的视角擦亮。整个时代的灿烂繁华、殷忧隐痛与丰富庞杂，在他词中都得到清晰的呈现。他的语言个性鲜明，古拙平实，不事铺张和矫饰，就像一个长满倒刺的钩子，能在第一时间钩住读者不放。
　　“清贫千里路，难以坐车船”(《临江仙·握手》)。俏皮生动。“怕看情侣翩翩。轻微刺激，总难免，彻夜无眠……灿烂阳光，新鲜风气，令形影不再相煎。她大姐，热情如夏，慷慨来援”(《草根吟·宅女》)。写独身的宅女，写得趣味盎然，纤毫毕现。“光阴一去飞如箭，耍大刀，竟把青山砍”(《流水调·山村昔日》)。光阴如箭又如刀，青山尚且被砍，何况我辈？设喻如此，匠心立显，令人想起庾信的名句“昔年种柳，依依汉南。今看摇落，凄怆江潭。树犹如此，人何以堪”。“帘外秋风撩起，嘈嘈几曲琵琶。黄昏不肯听喧哗，每逢天欲雨，发痛是伤疤。无奈当年难辨，鱼龙混杂长沙，满街口号乱如麻。过江遭浪打，一命捡回家”(《临江仙·雨夜思》)。宛转情思，今时往日，表现得干脆洗练。
　　相比于有的词作者贪多务得，写一大堆零乱的东西，李梓民的词显得相当专一。《踏莎行》《望海潮》是他喜欢的词牌，《临江仙》则占据了他词作的半壁江山。为了让写作真正与当下人的生活平行，他还戛戛独造许多新鲜的词牌，如《农家乐》《夕阳红》《娃娃调》，无论词牌还是词的内容本身，都带着鲜活的时代特色。
　　单纯仿古的诗词写作，在笔者看来，已经意义不大。毕竟，文学总要在某种意义和程度上反映当下生活和文化精神，而不是一味地归趋和摹制前人的作品。一个有审美野心的写作者，断不该尾在前人身后亦步亦趋。不管前人的方式多么伟大，今人都应该独辟自己的蹊径。胡适说，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，宋诗之于唐诗，五四新文学之于古典文学，莫不如此。
　　李梓民作词的方式，昭示出他对当代诗词写作全局性的判断力。他已经收获了不少闪闪发光的果实，祝愿他开掘出更加广阔的道路！
 
（作者系《诗刊》编辑，硕士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