满庭芳·游漉湖芦苇荡
李建国
苇海漂萍,芦花又白,水天孤骛飞霞。夕阳怜我,犹照晚归鸦。牵出髫年旧梦,躜芦荡,捉鳖摸虾。煨禽蛋,顽童嬉戏,逐浪摘菱花。
吁嗟,秋已过,霜侵鬓发,倦客天涯。问衰柳枯杨,何处为家?短棹扁舟泛夜,月初上,樯影偏斜。凝眸处,星星渔火,点点浸寒沙。
晶莹的心曲 醇美的情境
——李建国《满庭芳·游漉湖芦苇荡》赏析
黄政海
词也叫“长短句”,由于它句式参差,情韵较律诗活泼,情味也与律诗有别。我读李建国《满庭芳·游漉湖芦苇荡》(《老年人》2003年11期)这首词,就觉很有婉约味道。现录如下:
“苇海漂萍,芦花又白,水天孤骛飞霞。夕阳怜我,犹照晚归鸦。牵出髫年旧梦,钻芦荡、捉鳖摸虾;煨禽蛋,顽童嬉戏,逐浪摘菱花。 吁嗟!秋已过,霜侵鬓发,倦客天涯。问衰柳枯扬,何处为家?短棹扁舟泛夜,月初上,樯影偏斜。凝眸处,星星渔火,点点浸寒沙。”
上片“苇海漂萍,芦花又白,水天孤鹜飞霞”,开笔意境宏阔,描眸中之景.寄意深邃悠远。一个“又”字为“牵出髫年旧梦”埋下伏笔,“漂萍”“孤鹜”又为抒发“倦客天涯”、“何处为家”铺设感慨的情境。“水天孤鹜飞霞”化用王子安《腾王阁序》的名句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秋水共长天一色”,其情韵既开阔又沉凝,切合本词抒情的需求。由于词律的要求字词必须浓缩,这就要点其意而留其神。接下去,“夕阳怜我、犹照晚归鸦”,由宏阔情境落点到抒情主人公——我。“夕阳”、“晚归鸦”深含比拟意味,定下了本词凄惘的基调。由此“怜”便是词眼了。一般说来,真正的词与诗.都有“词语流”和“情意流”,“词语流”表字面义,而“情意流”才是诗人词客的本来旨意。因此,“意主混融,惟恐其露”;“究之混融者,味而弥旨”(沈德潜)。故而诗词中的“双关”、比兴”、“用典”等是常用手法,最符合形象思维的实质。
“牵出髫年旧梦”,另开情境。好就好在一个“牵”字,承上启下。诗词中,往往用一个表具体内容的词就可化抽象为具体。“江南无所有,聊送一枝春”(陆凯),“喜君贻我一枝春,(黄山谷)就是典型例子。“旧梦”本是抽象的概念,词中用“牵”字化抽象为具体.显出作者一片苦心。若把”牵出”换成“忆起”,便十足村夫子气;若用“闪现”,又失之于唐突生硬。所以,写诗填词“一字不可乱下”(徐增),切忌用“懒字”(熊东邀)。作者“牵出”了什么“旧梦”呢?接下来是—连患的画面:“钻芦荡,捉鳖摸虾;煨禽蛋.顽童嬉戏,逐浪摘菱花。”稚嫩之气,满溢生活情趣,泥香水馥扑面而来。这又与前文在情韵上暗相对照,映衬相得。
下片换头设过拍:“吁嗟!秋已过,霜侵鬓发.倦客天涯。‘秋已过”一语双关,“霜侵鬓发”.设喻平实,与“倦客天捱”一起,人生感喟深沉,揭示题旨。“问衰柳枯杨.何处为家?”作者远离梓里,老大归来,对“衰柳枯杨”无奈而问.其情思凄怜迷惘,浸透纸笔。作者擅长抓洽合表意的“景语”,词中“一切景物皆情物也”(袁枚),此处只有用“衰柳枯杨”才能表达作者的凄婉之情。“问衰柳枯杨”,以修辞中的“呼告”融汇成“物我混一”的情境。“何处为家”,尽抒主人公的矛盾心绪。既是“倦客天涯”,“天涯”当亦有“家”,但设此间,实寓“归田”之意。在思路“情脉”上又照应前面的“漂萍”、“孤鹜”和“晚归鸦”。这就是“词以炼章法为隐,炼字句为秀.秀而不隐.是犹百琲明珠而无一线穿也”(刘熙载《艺概·词概》)。
抒情至此,作者并没有一路滔滔,而是调换词笔,另开画图:“短棹扁舟泛夜,月初上,樯影偏斜。凝眸处,星星渔火,点点浸寒沙。”“泛夜”,即“泛于夜”。在诗词审美领域中,月是自然物,又往往是“情种”,常与离合悲欢“结缡”。此处“月初上”,正符合作者复杂的心境,寄寓深悠。以“星星渔火”、“点点浸寒沙”描绘远景,一个“浸”字,便见作者乃老成之手,当代修辞学叫“词语移用”。“渔火”如何“浸寒沙”?可在诗词美学中就容许。俄国什克洛夫斯基提出诗歌语言要有“陌生性”,英国语言学家利奇也提出了“创造性偏离”的理论,认为“偏离”可以“通过各语言项超常设置体现出来”“如词语搭配的故意“不合情理”,“不合习惯”,“它的作用在拉大表层与深层的距离,表面上的悖理,往往深藏着一种更特殊的含义”。其实这种做法是“祖传秘方”。李贺的“欲剪湘中一尺天”,清·周之琦的“ 笋将摇梦上轻舟”,杜甫的“剪取吴江半江水”等等,都是“创造性偏离”。只不过我们的老祖宗没有明确提出过什么“理论”罢了。
本词歇拍“星星渔火,点点浸寒沙”,极好地描绘了一种凄清冷肃的意境,既收拢全词,又另生幽意,“其妙在言虽止而意无尽”(刘熙载)。
从这首词的整体来看,不是“前景后情”,也非“前情后景”,而是“情景齐到,相间相融”,以臻其妙。
(此文原载湖南《老年人》2004年第五期)